-第三章-
战斗结束了，对于劳伦斯来说，最大的损失莫过于那个翻倒的马车，此时那些佣兵们在试图将那倒在路边的马车重新拉上去，但是损坏的马车车轮也预示着这俩马车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不过幸运的是，负责拉车的两个马匹并没有跑掉，缰绳缠绕在马匹的身上，此时席利乌斯正试图安抚马匹，龙尾巴轻轻拍了拍受惊的马匹试图让它平静下来。
他将目光转向一边的汐雅，将擦拭干净的剑刃重新收回剑鞘，起身。
汐雅是第一个也是仅有的无法坚持的人，在紧绷的神经放松后，战斗时的场景开始一幕幕的在她眼前回放，半兽人那让人颤栗的嚎叫，鲜血的气息和差点丧命的恐惧一齐袭来。她猛的发现自己的大脑无法关停这些画面，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自胃部向上而犯的恶心让她吐的满地都是。
艾优卡在一旁关心地轻轻拍着自己主人的后背，举起护盾挡着众人的方向，不让他们看到汐雅此时的状态。汐雅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血液，在旅行的过程中她也对人使用过自己的弓箭，也击杀过委托中的野兽，不过那些都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状态，经过了这次战斗她才真正地理解到那种生命受到威胁时，对另一个前一秒还在嘶吼的生物射出箭矢，贯穿它的身体，随后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被杀掉。更别提那些正在战场上争抢着在那些半兽人的战利品，并且拿取他们身上的一些能够证明自己的击杀的证物。
汐雅扶着艾优卡的手站了起来，正好劳伦斯走了过来，她立刻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但是略微苍白的脸色依旧无法掩饰。劳伦斯只是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眯眼看着她，而汐雅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艾优卡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劳伦斯突然摇了摇头，惹得汐雅捏紧了拳头，嘴唇微微抖动，一幅正要发作的样子。
“你没事吧，汐雅女士？”劳伦斯的语调平淡，而汐雅也深呼吸了一口，用属于大小姐的矜持狠狠地压住了自己想要爆粗口的冲动，随后她有些没好气地继续开口说道，“还谢谢您的关心了，团长大人。”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声骏马的嘶鸣声打断了，席利乌斯在不远处拽着一只马儿，半透明的冰蓝色尾巴高高竖着，随后抱紧紧那只刚刚被自己扛出钩里的马儿让她安静下来，尾巴在她身后微微晃动着，终于将马儿安抚好了。她捡起自己的斧枪抱在怀里，在她身后，那些佣兵们在翻倒的马车上回收着物资，她走向劳伦斯，思考了一下，有些一本正经的立正站好。
“报告团长大人，战利品已经回收了，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席利乌斯的身上沾着些许尘土，脸颊也有些脏了，劳伦斯只是点了点头，让所有人迅速收拾好行李再次出发，这场战斗耽误了他们不少时间，导致他们必须在野外过夜。
太阳慢慢地从西边的山边隐匿下去，红色的霞光已经无法照亮已经变得黑暗的地面，马车外挂起了灯笼，在劳伦斯的指挥下，车队停了下来，随后离开了大陆，寻找到一块平地，众人从马车上取下了辎重，钉下了木桩，将营帐升了起来，并且点燃了营火。
艾优卡巨大的盾被平放在箱子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餐桌，她拿起蒜瓣和土豆切成丁，将一小块黄油融化在汤里，而席利乌斯则从附近找到了一些野菜，艾优卡将行李中的肉干取了一些出来切块，一起放进架在营火上的锅中。
周围的佣兵们围了过来，围坐在营火之间，他们一边吹嘘着自己在早些时候的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席利乌斯此时也跪坐在篝火旁边，看着艾优卡从怀中掏出一个神秘的小木盒子，随后将它打开，里面是席利乌斯从未见过的东西——白色的粉末，还有一些干瘪的植物。
小木盒子里装着盐和香料，这些由茴香，橄榄，八角组成的香料是艾优卡烹饪的小秘诀之一，她将香料撒了一些进锅里，很快，一股香气从锅里面冒了出来，周围的雇佣兵们也赞不绝口，席利乌斯也微微眯眼，不自觉地直起身，尾巴盘在身后上下拍动着，就连自己平常吃的那些野菜也在锅里散发着不一样的香味。
而在篝火的附近，有两个人分别坐在远离众人的位置，汐雅坐在帐篷的阴影之下，她望着不远处的营火，那跃动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眼中，那半兽人受伤的嘶吼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她不由得抬起手堵住耳朵，想要隔绝那个尖叫。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特里克城，一个靠近帝都的城市，他们将在那里进行补给，随后前往港口。
然而他们才出帝都没有多久，就遭到了半兽人的袭击，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有半兽人在距离帝都这么近的地方出没，这说明前线的局势并不乐观。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此时她听到了有人踩着草地靠近的声音，随后他抬眼看去，那是冰蓝色的龙娘席利乌斯，此时她的手中拿着一对木碗，里面装着艾优卡精心烹饪的肉汤，上面还盖着一块面包块。
席利乌斯咽了下口水，举起手将手中的木碗递给了劳伦斯，随后便坐在石头下面，嚼嚼嚼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谢谢你。”劳伦斯接过食物，他没有看向龙女席利乌斯，双眼涣散地看着东边——洛伦尼亚的方向。劳伦斯坐在一个石头上，遥望着远方，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漫天的繁星与月光亮起，他在戒备着，但长时间的集中注意力也让他有些累了，揉了揉太阳穴，思考着队伍的未来。
一旁的席利乌斯用木勺舀起肉汤和肉片，对着艾优卡做的美食大快朵颐起来。“唔啊啊啊~好香！”舟车劳顿外加战斗的疲劳让她格外享受这一顿美食，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她这么想着，自从在洛伦尼亚的旅店吃过那顿烤鸡之后，她开始格外期待艾优卡的手艺。此时的她一边思考，手上和嘴上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
“唉。”劳伦斯端着木碗和勺子，稍微摇了摇头。篝火照亮着他的脸庞，浓眉轻舒，能读出他淡淡的担忧。他转头一看，席利乌斯吃的非常起劲。不知觉的，那种吃相也让劳伦斯的肚子也抗议了起来。
劳伦斯上下打量着席利乌斯,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骤一看去，发现这个有点腼腆的龙女，除去身上的龙裔特征外，其实相比于普通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仔细看着，却发现这个龙女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质，让劳伦斯莫名的有点熟悉。
“唔呃，呜……”由于吃的太快，正狼吞虎咽的席利乌斯被干面包块噎住了喉咙，尾巴无助地拍打着地面。一旁的劳伦斯有点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动了动，但他很快地将嘴角压了下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的脸。他拿出自己的水壶递给龙女，轻轻地拍打着席利乌斯的背，帮助她慢慢地咽下去。
席利乌斯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费了半天劲才把嗓子里的干面包咽下去，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出一口气。但回过头来，一看见给自己水壶帮助自己咽下去的团长劳伦斯，显然有点手足无措，赶忙站起来，龙尾巴轻点着地面划着圆圈，扭扭捏捏地说道：“啊…团长…那个，对不起。”
劳伦斯摇了摇头道：“没事”。然后拿出自己的手帕，示意席利乌斯擦一擦自己的嘴巴。然后端起盛满了有些凉下来的肉汤的碗，也开始了自己的用餐。肉汤一入口，就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起来，虽然不如他在皇都里吃到的高级料理精致，但也别有一番洛比斯风味，可以透过菜肴尝出，厨师是一位非常用心烹饪的人。香料在肉汤里充分入味，咸淡适宜。肉汤也烹饪的恰到好处，漂浮在表面的油脂肥而不腻，汤里的肉块大却不柴，入口即化。虽然劳伦斯本人不善于料理，但他肯定明白，能在有限的条件里做出如此美味的肉汤并不容易。
“怪不得席利乌斯对这肉汤这么痴迷。”他这么想着。
而他环视周围，发现队伍里的其他人，也对这肉汤赞不绝口。
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而坐，在篝火正对面的，正是厨师，汐雅的女仆艾优卡。早在出发的前一天，她就自告奋勇地找到了劳伦斯，请求让她来协助采购补给品，原来是这个原因。他看着那位小女仆，身上的白色女仆裙在激烈的战斗过后沾染上了不少的尘土和些许的血迹。她在其他人身边显得的是如此的瘦小，像一张白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了似的。但是就在不久前，她还扛着那块巨盾——也就是现在所有人的餐桌去保护伤员而不受半兽人的继续攻击，在阵型被冲散的时候勇敢地去填补上阵型的缺口。想到这儿，劳伦斯对这位只会跟在她主人身边转的女仆的印象改观不少。
汐雅是唯一一个没有出现在篝火旁边的人。她支开艾优卡等人，一个人走到了河边。那只半兽人胸腔被箭矢贯穿，席利乌斯的劈砍，鲜血飞溅的情景在她的脑内不断地重放着。她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大脑并不听她的指挥。泥土的腥味不断地刺激她的鼻腔，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可他如果不死，死的就会是我吧。”汐雅喃喃地说道，一股从未有过的死亡的恐惧席卷了她全身，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在洛比斯的时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托他父亲的福，汐雅的童年衣食无忧，受到良好的教育的她对自己甚是骄傲。在加入佣兵团之前，她从未预料过战斗是那么的残酷。
就在汐雅这么想着回忆着白天的战斗和自己在洛比斯的故事的时候，她听到了身边草丛发出了沙沙地声响。她警觉起来，曾经听说过有盗贼夜间突袭商队营地的事情的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取别再自己腰间的匕首，但是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根本握不紧它。
“如果是半兽人来突袭了，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吧，哈哈，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她这么想着，把身体伏低，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中涌出，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对方不会发现自己。
“小姐！您在哪里？”焦急的呼喊声从营地方向传来，持续了整半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整个营地就在劳伦斯的催促下匆匆启程，在森林里过夜并不是个好主意，尤其是在和半兽人有过接触后，整个后半夜劳伦斯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春季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让本就在浓雾弥漫的林间小道行进的队伍视野更为模糊不清。
汐雅坐在车上，一言不发。昨天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已经基本散去，除了她的内心还久久不能平复。艾优卡现在正靠着她的背小憩。在前夜，她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哭腔故意拖到了很晚才回营地。她那焦急的小女仆为了防止自己的主人再悄无声息的失踪干脆一整夜都不眠不休的守在自己身边，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她也在出发前向劳伦斯提出能否多给点时间让自己的女仆好好休息，结果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否决和一个她已经见怪不怪的冰冷眼神。
“我们的团长还真是个墨守陈规的人”她心想。“他这么急于赶去洛伦施塔，倒也方便了自己。”
汐雅抬头望去，一小群乌鸦盘旋在车队的头上，或许是半兽人尸体散发的味道很吸引它们。自昨天的遭遇战后，这群乌鸦就一直紧跟着他们。多年来的训练和长时间混迹在公共场所的经验让她能明显的察觉到这群鸟中有一只正紧盯着他们的团长劳伦斯，还有一只在死死地看着自己。她感到很不舒服，却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将这些恼人的禽兽从天上射下。
她抓紧手中的怀表，那是她的恋人在去往洛伦施塔前送给她的。
少女的恋人名为加里乌斯，是她幼时的玩伴。在他某天离开时，她才知道加里乌斯是个洛伦人，随家族前来行商。她不远万里来到帝国，也是追随着他的足迹而来。当她终于找到加里乌斯时，发现他正在帝国第十一军团中服役，而洛伦施塔事发时，正是十一军团担任该城的驻防军团。
尽管艾优卡一直在劝导汐雅，规模如此庞大的帝国军团不可能放任城市毁灭，洛伦施塔的灾祸也是因为十一军团没有在城中而引发的。汐雅总是对她那天真的言论一笑了之。
出发前，她曾在他人不知道时偷偷地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了另一个故事，十一军团的毁灭已是既定事实，帝国皇帝甚至公开地痛斥过军团长的无能。而劳伦斯和帝国后援部队此行唯一目的就是夺回丢失的军团鹰旗，至于调查洛伦施塔毁灭案一事不过是再微不足道附加任务罢了。
而她只想找到加里乌斯，不论死活。
特里克城内，城主正在城墙上对着墙外的围城营地发愁。此时此刻，因为能见度不佳的原因，进攻方暂时停下了脚步，所以特里克得到了喘息之机。但是情况并没有随着攻势的停滞而得到好转。城内虽然粮草充足，但城内剩下能作战的是刚巧在附近的两个军团大队，城市卫队本身已经在几次高烈度的战斗中消耗殆尽了。城主本身没有战斗技巧，军团大队里的数名百夫长也一筹莫展，由于城主担心城市本身的情况下，拥有野战优势的他们并不能出城与进攻方决战。只能在城墙上白白的损耗自己的力量。
“怎么样...”城主向身旁的一个魔法师发问，那是他在防守时偶然发现的人才，因为围城被困在了特里克城内。“对面有什么动向。”
“敌人的投石机已经准备好了，这座城的城墙是没法支撑住的。”法师看着微微发光水晶球说道，他似乎没有被这片大雾所影响。
“如果没有援军的话...”城主思考着。
“大人，让我们出城吧，蛮族的军队是不可能在平原上击垮我们的。”一旁的一个百夫长向城主进言。
“不行，不行....”城主边踱步边自言自语道。“你们没有指挥官，如果失败了，谁再来挑起城防的重任。”
“汐雅小姐...”席利乌斯的轻声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头看去，龙女正手拿一个没吃完的土豆呆呆地望向天上的鸟群。
“那可不能吃哦。”汐雅打趣地说道。
“不...我从来不吃带有魔力的东西.......那很难吃....”席利乌斯喃喃说道，此时她的龙瞳竖直着，看着天空中的那些鸟儿，“那些鸟，可能在向我们的团长传达一些讯息。”
汐雅不解，虽然她不懂魔法，但这些在天上无规则徘徊的乌鸦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跟只顾赶路的劳伦斯对话。
“所有人加快速度，前面就是特里克城了。”劳伦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话虽如此，汐雅并没有感到车队有加速的痕迹。
走出森林后，劳伦斯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特里克城的城墙。还能隐约看见城外有一排之前并没有的营帐。但地处大雾之中，并不能看清城外的具体情况。
或许是北方来的难民搭建的营地，他心想，但又不敢肯定。
由于没有斥候，他在撂下一句话后决定只身前往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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